-栖沂

历遍山河,值得自由

【原创短篇】牧曲

原创小短文,若有雷同纯属巧合。

逻辑问题欢迎指点

小学生文笔致歉。


“山随平野尽,江入大荒流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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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牧曲的第十四年。白杨苗苗已经有能力傲挺在寒风中了。

白杨树的树皮没有那么粗糙,万荒知道。

树皮溜过手尖,碾着指头敏感的感受细胞,环绕一圈,紧实健康,充满生机。风沙打磨过它的表面,硬说不行,偏要留下痕迹——树皮上一棱的凸起。

万荒手里,纸上的点阵很和谐,三孔纸的右边规律地排着点洞,组织成一张表格。又像地形图——这片白杨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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万荒,这片林子的护林员。给他起名的人希望他策马奔腾。可苍天不允,伴着生辰就带走了他的双眼。那天是火沙暴,虫卵进了他的眼睛,没了,眼前流尽了所有的水,也只留下一片黄沙。万荒讨厌黄荒地,更讨厌自己的名字。

看不见的少年总是难与旁人相融。他那被黄沙掩埋在生息之下的灵魂,不是沉默,就是狂躁。因此,就连亲人们都避着他。万荒会打刀。村边,小河旁,摸一片石头,挥着双臂打碎了,再用布条子包上,这就做成一把匕首。万荒拿这把小匕首做砍刀,什么拦在面前他就砍什么——一切拦在他面前的,都是“火虫卵”。常年以往,万荒就被挂上了“不服管教”的名儿。没有学校愿意收他。荒地的村民口口相传,都叫他“野人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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伴随土地荒漠化加剧,国家推行一系列植树造林的政策。林地大荒,当初政府派人来村里征护林员的时候,谁也不愿意去守那片传闻被狼吃的林地——只有一位看起来二十出头的下乡知青。那知青刚来的时候,穿着笔挺的学生装,一尘不染的气质与这沙尘间的人们显得特别格格不入。

他叫周平野,平时总戴着一副厚框眼镜。他到来的消息传得很快,刚第二天,村长就把大伙儿召集在一起,那个城里来的周老师要给大家讲课的事情就家喻户晓了。

其实,哪里是什么周老师?不过是一名大学生罢了。就连课也是只前一晚临时备的。要真正讲了,也不讲什么,最多是简单的生产定则,和一些对新政策的解释,方便大伙理解。

可大伙儿不懂啊。只顾着听周平野讲,再一句句记下来,等茶余饭后闲唠了,再把七七八八的笔记本捞出来讨论一番。

有时村里闹矛盾,一家讲秋种,一家讲春种,吵不开了,就要找周老师评理,左邻右舍的都拉到周平野面前,七嘴八舌吵一顿,再听他讲什么春长秋收的知识道理。每次一讲一下午,村里人都来听。架也不吵了,课也不用再多上了。

后来啊,周平野说要去守林园,大伙儿都舍不得他走。这天他才刚扛着锄头准备下菜地,就被村民簇拥着拉走了。无奈,他也只能把锄头放下,笑着在一片喧闹中不停地讲道理,作保证。好不容易脱了身,第二天天还没亮,他就潜去了林地。大伙本是准备了欢送会,一大早的去敲他门,可哪儿还有人应?——早已人去楼空了。

周平野这一守林地,就守了八个年头,算算日子,在牧曲呆了也该有十年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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守林人十年一换,提前两年就得培养人接班。这天周平野回村里,想碰碰能不能遇到有缘的接班人。刚巧碰上了十八岁生日刚过的万荒。被周平野碰上的时候,他刚一个人坐在溪水边洗完它磨好的刀。

“诶!娃子。”穿着大白背心,剃个寸头的周平野在万荒身边拍拍屁股一坐,却好像吓到了这位少年人——只见他一拎石刀,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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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他再遇到这个姓万的少年,就是第二天傍晚了。那少年坐在夕阳的辉映下,阳光温暖着他口袋里的石刀,还有他被风沙吹去的岁月的母亲。

“大荒,这是周平野,周老师。”

一双粗糙的有些骇人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,把周平野拉到他身侧。

周平野还是对他做了个友好的表情——对着那双无神的双眸。

“荒娃儿……那个,昨天吓到你了,真不好意思。”

万荒一动不动,没有回答。

周平野盯着万荒的眼睛,想了许久。

忽然,他伸手,轻轻握住了万荒蜷曲的手指:“荒娃儿,你对林子感兴趣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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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万母的再三恳求下,周平野答应了去教万荒文化知识。可周平野不懂盲文,只能每天拉着万荒在白杨林游荡。

荡的多了,周平野就慢慢放开熟了路的万荒。刚开始,万荒很害怕,面对一片虚无的环境,他紧紧握着石刀,一旦被什么撞到了,他就毫不留情地用力挥上去无论对方是石头、高草,杨树,或是没留神躲避的周平野。

好在少年的刀不利,在树上能砍道痕,在人身上最多破点皮,出点血。周平野并不怪他,安抚好他,给自己包扎好了,第二天仍然跟在他旁边走林子。渐渐地,他发现万荒好像有些与众不同。

万荒走路,有时会伸着手在前摸索。有一次,他发现万荒摸到了一棵树,却没有拔刀去砍,只是站在原地。刚开始他还以为万荒出了什么意外,连忙跑过去。可跑得近了,才发现万荒正手反复婆娑着这棵树的树皮——那儿有一道不深的砍痕,年龄应该有大半个月了。

摸着砍痕的少年好像想要证实什么,伸长双手,一颗一颗树摸过去。直到摸到了尽头,他才站住。周平野追上去,就看到少年的脸上挂着几段水痕,泪水不断地有他紧闭的眼下汩汩涌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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万荒接连几天都不愿出门摸树。周平野也不强迫他,坐在屋子里教他文化。

说是教文化,不过就是拿中华上下五千年的故事读给他听,讲些张三李四的故事告诉他这不能做,那不可行。

有时讲课讲累了,就教他写字。字是盲文,笔是用缝衣针做的,针屁股上套了一个软木塞,方便手拿。说是盲文,其实就是周平野根据汉字字形,揉着谐音造的点阵,和那国际规定的完全搭不上边。他编一个,就记在他的工作笔记上,有时教忘了还得去翻翻笔记。好在万荒机灵得很,又肯学,周平野教什么,他都能记住,一段时间下来,还被周平野挂上了个“好学生”的名儿。

渐渐的,故事听多了,万荒就开始向往更广阔的世界了。

周平野就又带他出了门。再次踏出门以后,两人的日子仿佛一下子驶入了镜面的湖。

俩人上午赶着早去巡林,下午就学字,到了月上梢头,晚风拂面,两个人一人一张板凳,在月亮下讲故事。

周平野再也没见到石刀,想来是被它的主人收起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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万荒跟着周平野,学会了做饭,砍柴。

这天,炊烟正起,黄昏的光反射在周平野的镜片上。水雾打湿了他的视野,模糊了在柴火间忙碌的身影。

他拿过万荒手里的柴火,把它一折,丢进了火灶里。

“荒娃儿,你想不想看看林子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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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万荒第一次进城,和周平野一起去的。城内车马喧嚣,让这位二十岁的青年一瞬间变回了四五岁孩童的模样。周平野担心他受惊出事,寸步不离跟着他。万荒在这儿认识了许多新的东西。什么酸酸甜甜串一串儿的脆果子啦,可以画成画的糖啦,半人多高的照相机啦。可要说印象最深的,是一个弥漫着消毒水味儿的房间。周平野说,进了城要讲进了城的规矩,城里人被要求该睡觉了,就得立马睡觉。于是在某一天为了遵守“城里的规矩”去睡觉以后,万荒的脸上就被蒙上了几层“蒙纱”。

他非常不解,缠着周平野要把蒙纱摘掉。周平野只说这个“蒙纱”,也是城里的规矩,要到适合的时候才能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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过了好几天,想家的万荒经历了长达几个小时的喧嚣,耳边终于又响起树叶的沙沙声。正值盛夏,眼睛被“蒙纱”捂得闷热。眼睛一热,万荒又变得易燃易爆,一路上挣扎着,耍着心思想摘下眼前的布。但周平野怎么说也不让他摘。他到底不敢不信周平野,只能一路闹。

真闹的不行了,周平野的手就极不精确地往万荒的额头上一摁,随后愣一下,再慢慢下移,盖到他的眼睛上,轻轻的,仿佛要安抚少年眼前的万里黄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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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这样闹了一路,到有一天,周平野没有拦着万荒。

不受约束的万荒再也受不了眼前的纱布了。他仿佛被打回了当初的荒土,眼前看不见的一切热燥都让他失控,他从兜里掏出了要被时间遗忘的石刀,狠狠地割开了眼前的蒙纱。

山谷中裹挟而上的风夹杂着露晨的水汽,氤氲了他的睫毛,很快带来万物春生,在蛮暴的沙土中开出一片花海。

万荒似乎,看见了——刺眼的日光里,站在他背后的好像是周平野。他没有见过周平野的脸——只能看见他蒙着布的眼睛下面,有些干裂的唇角勾起了一点弧度,好似春风。

万荒伸手,小心翼翼地触上了那一点嘴角,把他嘴角的弧度引得更高了。

周平野的声音广袤但温柔,风沙磨砺了他的嗓子,却埋不住绿水氤氲的潭。这声音,一瞬间像极了那片早已郁郁葱葱的白杨林。

“荒娃儿,你看见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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久违的世界还是陌生了一些,只见暮光辉映着大地,恍惚中,周平野好像在朝他挥手,那么一个在黑暗中刻画了无数次的身影,被复制粘贴在了这如梦似幻的世界里。

“荒娃子,回头吧!”

你背后是金色的牧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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万荒看见了

——青山无尽,百川归海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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